陳榮捷『A Source Book in Chinese Philosophy』朱子引用原文

【朱熹第三十四。頁五百九十三曰】
朱子文集。PDF也。

A.1. A Treatise on Jen 《仁說》

「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」,而人物之生,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者也, 故語心之德,雖其惚攝貫通,無所不備,然一言以蔽之,則曰仁而已矣。請試詳之。

蓋天地之心,其德有四:曰元亨利貞,而元無不統。其運行焉,則為春夏秋冬之序,而春生之氣,無所不通。故人之為心,其德亦有四:曰仁義禮智,而仁無不包。其發用焉,則為愛恭宜別之情,而惻隱之心無所不貫。故論天地之心者,則曰:乾元坤元,則四德之體用,不待悉數而足。論人心之妙者,則曰:仁,人心也。則四德之體用,亦不待遍舉而該。蓋仁之為道,乃天地生物之心,即物而在。情之未發,而此體已具;情之既發,而其用不窮。誠能體而存之,則眾善之源、百行之本,莫不在是。此孔門之教所以必使學者汲汲於求仁也。其言有曰:「克己復禮為仁。」言能克已去私,復乎天理,則此心之體無不在,而此心之用無不行也。又曰:「居處恭,執事敬,與人忠。」則亦所以存此心也。又曰「事親孝,事兄弟」、「及物恕」,則亦所以行此心也。又曰「求仁得仁」,則以讓國而逃,諫伐而餓,為能不失乎此心也。又曰「殺身成仁」,則以欲甚於生,惡甚於死,為能不害乎此心也。 此心何心也?在天地則坱然生物之心,在人則溫然愛人利物之心,包四德而貫四端者也。

或曰:「若子之言,則程子所謂愛情仁性,不可以愛為仁者,非歟?」曰:「不然。程子之所論,以愛之發而名仁者也。吾之所論,以愛之理而名仁者也。蓋所謂情性者,雖其分域之不同,然其脈絡之通,各有攸屬者,則曷嘗判然離絕而不相管哉!吾方病夫學者誦程子之言,而不求其意,遂至於判然離愛而言仁,故特論此以發明其遺意,而子顧以為異乎程子之說,不亦誤哉!」

或曰:「程氏之徒,言仁多矣。蓋有謂愛非仁,而以萬物與我為一、為仁之體者矣;亦有謂愛非仁,而以心有知覺釋仁之名者矣。今子之言若是,然則彼皆非歟?」曰:「彼謂物我為一者,可以見仁之無不愛矣,而非仁之所以為體之真也;彼謂心有知覺者,可以見仁之包乎智矣,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實也。觀孔子答子貢博施濟眾之問,與程子所謂覺不可以訓仁者,則可見矣,子尚安得復以此而論仁哉!

抑泛言同體者,使人含胡昏緩,而無警切之功,其弊或至於認物為己者有之矣;專言知覺者,使人張皇迫躁,而無沉潛之味,其弊或至於認欲為理者有之矣。一忘一助,二者蓋胥失之,而知覺之云者,於聖門所示『樂山』『能守』之氣象,尤不相似。子尚安得復以此而論仁哉!」因並記其語,作〈仁說〉。

A.2. A Treatise on Ch'eng Ming-tao's Discourse on the Nature 《明道論性說》

【附程明道論性說,見《遺書》卷一章五十六】
「生之謂性」,性即氣,氣即性,生之謂也。人生氣稟,理有善惡。然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也。有自幼而善,有自幼而惡,是氣稟有然也。善固性也,然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。蓋「生之謂性」,「人生而靜」以上不容說,才說性時,便已不是性也。凡人說性,隻是說“繼之者善”也,孟子言人性善是也。夫所謂「繼之者善」也者,猶水流而就下也。皆水也,有流而至海,終無所污,此何煩人力之為也?有流而未遠,固已漸濁﹔有出而甚遠,方有所濁。有濁之多者,有濁之少者。清濁雖不同,然不可以濁者不為水也。如此,則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。故用力敏勇則疾清,用力緩怠則遲清﹔及其清也,則卻隻是元初水也。亦不是將清來換卻濁,亦不是取出濁來置在一隅也。水之清,則性善之謂也。故不是善與惡在性中為兩物相對,各自出來。此理,天命也﹔順而循之,則道也﹔循此而修之,各得其分,則教也。自天命以至於教,我無加損焉,此舜有天下而不與焉者也。
【以下原文】

「生之謂性」止「生之謂也」。天之付與萬物者謂之命,物之稟受於天者謂之性。然天命流行,必二氣五行交感凝聚,然后能生物也。性命,形而上者也﹔氣,則形而下者也。形而上者,以理渾然,無有不善﹔形而下者,則紛紜雜揉,善惡有所分矣。故人物既生,則即此所稟以生之氣,而天命之性存焉。此程子所以發明告子「生之謂性」之說,而以「性即氣,氣即性」者言之也。

「人生氣稟」止「不可不謂之性也。」所稟之氣,所以必有善惡之殊者,亦性之理也。蓋氣之流行,性為之主,以其氣之或純或駁而善惡分焉,故非性中本有二物相對也。然氣之惡者,其性亦無不善,故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。先生又曰:“善惡皆天理。謂之惡者,本非惡,但或過或不及,便如此。”蓋天下物性外之物,本皆善而流於惡耳。蓋生之謂性止水流而就下也。性則性而已矣,何言語之可形容哉!故善言性者,不過即其發見之端而言之,而性之韞因可默識矣。如孟子之論四端是也。觀水之流而必下,則水之性下可知﹔觀性之發而必善,則性之韞善亦可知也。

「皆水也」止「各自出來」。此又以水之清濁譬之。水之清者,性之善也﹔流至海而不污者,氣稟清明,自幼而善,聖人性之而全其天者也﹔流未遠而已濁者,氣稟偏駁之甚,自幼而惡者也﹔流既遠而方濁者,長而見異物而遷焉,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濁有多少,氣之昏明純駁有淺深也,不可以濁者不為水,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也。然則人雖為氣所昏,流於不善,而性未嘗不在其中。特謂之性,則非其本然﹔謂之非性,則初不離是。以其如此,故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。惟能學以勝氣,則知此性渾然,初未嘗壞,所謂元初水也,雖濁而清者存,故非將清來換濁。既清則本無濁,故非取濁置一隅也。如此,則其本善而已矣,性中豈有兩物對立而並行也哉!

「此理天命也」止「此舜有天下而不與者也」。「此理天命也」,該始終本末而言也。修道雖以人事而言,然其所以修者,莫非天命之本然,非人私智所能為也。然非聖人,有不能盡,故以舜明之。

A.3. First Letter to the Gentlemen of Hunan on Equilibrium and Harmony 《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書》

中庸未發之義,前此認得流行之體,又因程子「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」,遂目心為已發,性為未發。然觀程子諸書,多所不合。因復思之,乃知前日之說,非惟「心」「性」之名,命之不當,而日用工夫全無本領。蓋所失者不但文義之間而已。按「文集」「遺書」諸說,似皆以思慮未萌,事物未至之時,為喜怒哀樂之未發。當此之時,卻是此心寂然不動之體,而天命之性當體具焉。以其無過不及,不偏不倚,故謂之中,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,則喜怒哀樂之情發焉,而心之用可見。以其無不中節,無所乖戾,故謂之和。此則人心之正,而性情之德然也。然未發之前,不可尋覓;已發之後,不容安排。但平日莊敬涵養之功至,而無人欲之私以亂之,則其未發也,鏡明水止;而其發也,無不中節矣,此是日用本領工夫。至于隨事省察,即物推明,亦必以是為本。而「于已發之際觀之」,則其具于未發之前者,固可默識。故程子之答蘇季明,反復論辯,極於詳密,而卒不過以敬為言。又曰:「敬而無失,即所以中」,又曰:「入道莫如敬,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」,又曰:「涵養須用敬,進學則在致知」,蓋為此也。向來講論思索,直以心為已發,而日用工夫亦止以察識端倪為最初下手處,以故「闕卻平日涵養一段工夫」。亦止以察職端…【是三分之二也、網庫有残】

B.1. Moral Cultivation

26. 器遠問:「窮事物之理,還當窮究箇總會處,如何?」曰:「不消說總會。凡是眼前底,都是事物。只管恁地逐項窮教到極至處,漸漸多,自貫通。然為之總會者,心也。」

B.2.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ature of Man and Things and Their Destiny

31. 問:「天與命,性與理,四者之別:天則就其自然者言之,命則就其流行而賦於物者言之,性則就其全體而萬物所得以為生者言之,理則就其事事物物各有其則者言之。到得合而言之,則天即理也,命即性也,性即理也,是如此否?」曰:「然。但如今人說,天非蒼蒼之謂。據某看來,亦捨不得這箇蒼蒼底。」

32. 理者,天之體;命者,理之用。性是人之所受,情是性之用。

B.3. Nature of Man and Things 《人物之性》

43. 因看㽦等說性,曰:「論性,要須先識得性是箇甚麼樣物事。必大錄此下云:「性畢竟無形影,只是心中所有底道理是也。」程子:『性即理也』,此說最好。今且以理言之,畢竟卻無形影,只是這一箇道理。在人,仁義禮智,性也。然四者有何形狀,亦只是有如此道理。有如此道理,便做得許多事出來,所以能惻隱、羞惡、辭遜、是非也。譬如論藥性,性寒、性熱之類,藥上亦無討這形狀處。只是服了後,卻做得冷做得熱底,便是性,便只是仁義禮智。孟子說:『仁義禮智根於心。』如曰『惻隱之心』,便是心上說情。」又曰:「邵堯夫說:『性者,道之形體;心者,性之郛郭。』此說甚好。蓋道無形體,只性便是道之形體。然若無箇心,卻將性在甚處!須是有箇心,便收拾得這性,發用出來。蓋性中所有道理,只是仁義禮智,便是實理。吾儒以性為實,釋氏以性為空。若是指性來做心說,則不可。今人往往以心來說性,須是先識得,方可說。必大錄云:「若指有知覺者為性,只是說得『心』字。」如有天命之性,便有氣質。若以天命之性為根於心,則氣質之性又安頓在何處!謂如『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』,都是心,不成只道心是心,人心不是心!」

45. 季隨主其家學,說性不可以善言。本然之性,是上面一箇,其尊無對。善是下面底,才說善時,便與惡對,非本然之性矣。『孟子道性善』,非是說性之善,只是贊歎之辭,說『好箇性』!如佛言『善哉』!

此文定之說。某嘗辨之云,本然之性,固渾然至善,不與惡對,僩錄作「無善可對」。此天之賦予我者然也。然行之在人,則有善有惡:做得是者為善,做得不是者為惡。豈可謂善者非本然之性?只是行於人者,有二者之異,然行得善者,便是那本然之性也。若如其言,有本然之善,僩錄作「性」。

53. 「性者,道之形體」,乃《擊壌集序》中語,其意若曰:但謂之道,則散在事物,而無緒之可尋。若求之於心,則其理之在是者,皆有定體而不可易耳。理之在心,即所謂性,故邵子下文又曰:「心者,性之郛郭也。」以此考之,所論之得失可見矣。(《文集》卷 56,〈答方賓王四〉,頁 2689–2690)

B.9. Jen

99. 「公而以人體之為仁。」仁是人心所固有之理,公則仁,私則不仁。未可便以公為仁,須是體之以人方是仁。公、恕、愛,皆所以言仁者也。公在仁之前,恕與愛在仁之後。公則能仁,仁則能愛能恕故也。